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在边上偷听，还偷记？
  作为一个男人，面对另一个比自己强的‘狼王’时，表现的殷切和尊敬，是很正常的事儿。
  可如果边上有个女人在看着，尤其这个女人仿佛还在偷师，那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他皱了皱眉，突然对钟立言道：
  “老板，咱们今天说的这些，不好给不相干的人听吧？听不懂也还好，要是不小心传出去了，或者随便拖个后腿出个差错，几千万近亿的投资项目，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说罢，他朝着鞠礼丢了个眼神，示意自己说的就是这个碍眼的小秘书。
  钟立言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鞠礼，便见小姑娘原本正专注的在文档里记一些关键词，此刻被柴伟毫不留情的嘲讽贬低加排斥，脸一下涨的通红，憋屈的咬住了下唇。
  他皱着眉，冷冷的看着鞠礼，本来以为她会哭，却发现她只是倔强的抿着唇，既不离开，也不生气，只有些委屈的抿着唇，等着他开口。
  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她这种表情的时候，倒也有几分趣味，仿佛一只想要虚张声势咬人，但又努力维持斯文个性的小型恶犬。
  盯着她看了十几秒，他总算不在继续折磨她，转头对着柴伟道：
  “你需要一个扮白脸的搭档吧？”
  柴伟没想到老板突然转移话题，愣了下，才开口：
  “今天会面人越少越好，我就一个人来的，也没带下属。到时候我随机应变吧，没有人一白脸一红脸，也不是不能谈的。”
  一般这种商务谈判，老板是不轻易开口的，既不会轻易表现赞同，也不会轻易表现拒绝。
  因为老板是决策人，他开口，就代表着最终决议，无可挽回。
  老板随意开言，会导致谈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难以圆滑开展。
  所以，老板往往总是不吭声，面带微笑看着就行。
  下属则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
  一个严肃的说不行，一个笑呵呵的说行。
  然后，对家就会在行与不行间不断试探——
  而对方试探的过程中，也正是我方观察试探的阶段。
  你来我往间，谈判双方谁能先试探出对方的虚实，也就把握了主动权。
  老板再出来安抚一下扮恶人的白脸儿，再压一下扮好人的红脸，取个他认为合适的中间值，去跟对方做最终决议。
  连国家领导人谈判，往往都是如此作为，小小商场也将这种方法用的炉火纯青。
  可今天，柴伟孤身陪同老板，没有人与他一唱一和，也是没办法的事。
  却不想钟立言突然指了指鞠礼，“你把这些条款再跟鞠礼说一下，让她来扮白脸，压着价格和利益点，讲对方可能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全否了。”
  “她？”柴伟不敢置信的指向鞠礼，脸上满满毫不掩饰的轻视。
  老板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个小秘书？
  扮白脸儿？
  对方可是商界最厉害的大投资人之一，随便几句话就能把她唬的团团转了吧？
  这能守住防线？
  “《白扇军师》男主角陈昊宇知道吧？”钟立言拨开柴伟的手指，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挑眸问他。
  “知道啊，听说超爱耍大牌，前阵子还在剧组里闹来着，那会儿我在办公室遇到白萌，各种诉苦啊。”柴伟点了点头。
  “陈昊宇是鞠礼搞定的。”钟立言脸上虽然没有笑容，语气里却有赞同。
  鞠礼转头看向钟老板，原本憋屈和愤愤的表情一扫，她目光灼灼，带着热力，如向日葵朝向太阳。
  “啊……”柴伟挑眉瞪眼。
  “江海市那帮老古董审片领导，年年给我们惹麻烦，每次开完会都要再发文到我们公司公关部耳提面命。今年开完大会，却点名表扬了我们公司，争取zf补助的时候，我们公司的电视剧项目，是所有公司提案中，获奖拿钱最多的。而且这个月新提交的立案，一审全通过。”钟立言挑起眉。
  柴伟不敢置信的看看老板，又看看鞠礼，心里忍不住想：总不可能这么大的事儿，也是这个小秘书搞定的吧？
  “全因为今年大会上我的发言打动了大领导，那份发言稿，是鞠礼写的。”钟立言伸手指了指柴伟口中不堪重用的小秘书。
  是她，又是她。
  “虽然年纪轻，但应该还能扛上对方几轮轰炸。”钟立言说罢，便不再开口了。
  显然，他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的了。
  柴伟也很了解钟老板，正常跟他谈工作可以，但是如果多次质疑他的判断和决策，除非有足够足够充分强大的理由，不然就要挨排头了。
  柴伟也老大不小了，既不敢跟总裁吵架，也没有兴趣找骂，只得揣着疑惑和不信任，不情不愿的朝着鞠礼招了招手：
  “坐到我这边来吧，我给你好好讲讲注意事项。”
  随即，他将刚跟老板说的一些条款，又跟鞠礼说了一遍。
  只是之前是汇报，这次却要下任务给她——
  哪一条要认真死咬不放，哪一条要假装不退让。
  欲擒故纵啦，假装生气啦，恰当的时候要学会沉默啦，偶尔要装作卖亏了好不开心的样子啦……
  仔细教的过程中，他甚至还偶尔表演示范给她看。
  鞠礼之前还在生柴伟的气，心中忿忿，可听柴伟各种技巧教的头头是道，她很快便服了。
  认认真真学习，时不时还要点头道谢，感谢柴副总给她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天啦撸！
  商务谈判，拼的简直是演技和心眼儿啊。
  全是技巧！都是大绝技呀！
  她之前一直以为就几条几款大家商量着来，现在看来，真是笑盈盈之间刀光剑影。
  可能几句寒暄间，就过了好几个绝命招呢。
  简直比生死拼杀的武侠小说还好看，刺激。
  待她收拾好笔记本，跟上钟老板和柴伟的步伐，朝着与大投资人约早茶的包间儿走去时，鞠礼斗志昂扬。
  她现在对自己的定位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个提刀恶犬，专门狂吠咬人的那种。
  谈判桌上，她就蹲在门口，逞凶怒目不让对方进一步。
  而柴伟就是笑盈盈的揽客‘美人儿’，站在她身后，热情的对客人说：“来呀来呀~进来吧~欢迎欢迎啊~你想要这个啊？给你！你想要那个啊？没问题~”
  然后，就在客户伸手准备跟柴伟捞东西的时候，鞠礼再冲上去空咬一口，吓的客户缩回手……
  于是，客户看见柴伟就往前走一步，被她一凶又退一步。
  最后签合同的时候，发现自己明明折腾一整天，却半步未挪，还站在原地呢。
  要是能这么忽忽悠悠的让客户把钟老板可意的合同签了，那她和柴伟今天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
  ……
  ……
  如果说在与大投资人握手时，柴伟还在胆战心惊，害怕鞠礼坏事……
  那当鞠礼昂着头，摆出了个带点儿攻击性的自傲表情时，他突然有点儿期待她的表现了——
  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啊！
  钟立言比柴伟有更充足的时间去观察小姑娘的表现，坐在空调房里，靠在床边，晨光暖洋洋的照在他的肩膀上，他姿态悠闲的靠坐着，一边喝早茶，一边莫测高深的观察每个人。
  更多的，他目光落在鞠礼脸上——这张透白的小脸，表情总是很丰富。
  许多微表情更常常戳动他的趣点，当他乐此不疲的品尝这些情绪背后的小聪明。
  观察她来带的趣味，无形间捉住了他的视线，和心思。
  在柴伟又一次向大投资人示好时，鞠礼伸出右手制止了柴伟说到一半的话。
  “柴总，卖公司也不用这么着急。”
  她毫不客气的冷嘲了柴伟一句。
  “……”柴伟梗住，伸出去想要帮王总倒茶的手又默默缩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鞠礼这位小秘书，白脸演的可太真实了。
  怼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噎半天喘不上来气儿……
  鞠礼转而笑着对大投资人道：
  “王总，您提的这一点，占云这边肯定是不能同意的。我们出人出力拍这么大一部电视剧，要完全是给您打工，那还不如不做。”
  “妹子，你这话我可不能认同，怎么占云就赚不到钱了？这笔账要这么算啊……”王大投资人带来的中年部下脸上始终带着笑，拉着鞠礼开始重新计算盈利。
  柴伟坐在边上听着，心里一阵着急，哎，这人可开始拿高深的经济学忽悠鞠礼了，可千万别被糊弄住啊。
  这要是怼不回去，可就丢人了。
  他转头看着鞠礼认真倾听别人说话的样子，心里觉得估计八成是怼不回去了——
  对方这一通话各种甩专业术语，鞠礼只要回答的不够专业，气焰就会被打垮，后面再想周旋，都很难了。
  犹豫了片刻，他捏了捏手边的茶杯，便准备开口转移下话题，打断鞠礼和对方的谈话，以避免她出洋相。
  却不想，她突然冷笑一声，抬起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对面坐着的狡诈中年，语气清润却有力的说道：
  “刘总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忽悠了，就算你拿我当小孩子，可我身边还坐着我老板，和我前辈，您这样可是瞧不起他们啊。”
  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眼神却透着凉。
  看的柴伟猛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
  好样儿的小丫头，吵架挺带劲儿的，够味儿。
  “鞠礼，怎么说话呢，快跟刘总道歉，怎么没大没小的。”柴伟笑呵呵的瞪了鞠礼一眼，虚伪的教训了两句。
  鞠礼便笑笑不说话了，她这一轮守门算是成功了，再继续说下去，就要吵起来了——
  也不能让场面太僵，得有弹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