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远去，姚佳和陈洛汐打了个招呼，离开了财务室。
  回到呼叫中心时还没有到上班时间，郝丽丹和侯雯雯正坐在工位前争分多秒地八卦。
  “我听别的部门小姐妹告诉我，今天大佬闻知和要到坤羽电器来，不知道来干嘛的，反正听说咱们董事长亲自接待。”郝丽丹说。
  姚佳想，怪不得高管那层楼气氛不太一样，原来是有大佬要来。她又想郝丽丹消息还真是够灵通，触角在这栋大厦里伸得四通八达。她要是穿越到几十年前去干谍报，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还能来干嘛，”侯雯雯在接郝丽丹的话，“不是合作就是对抗呗。闻知和要是和咱们姚总看对眼了谈高兴了，那就合作，要是看走眼了谈劈叉了，那就对抗。”
  姚佳想这听着挺像废话的话，辩证起来其实还挺有道理。只是她想象不出，姚秉坤同志和人看对眼……那得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但如果说他和人互相喷火，她都不用想脑子里立刻就有高清彩图浮现。
  这功夫孟星哲回来了，往工位前一坐。
  姚佳扭头问他一句：“你知道闻知和是谁吗？”
  孟星哲也扭头过来，看着她皱皱眉又挑挑眉，表情有点不大痛快的样子。
  那样子看起来，他应该是知道闻知和是谁的，但他不爱提起他。
  姚佳激他：“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不笑话你没文化。”
  孟星哲立刻不抗激起来：“你要知道你就不问我了，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又凭什么笑话我呢？”
  顿了顿他说：“闻知和这个人，还算挺有本事，实业也做，资本也做，年纪不大——当然比我老很多，快三十了吧？二十八？好像是——但资产不少，人看起来挺温和但据说心狠手辣。现在最火的电商合意网，就是他做的。”
  姚佳对孟星哲话里夹带的私活非常不以为然，她专门把它挑出来做了个刺激性更正：“大哥你二十六了，根据四舍五入原理，你其实约等于三十岁了，也不算比闻知和年轻很多。”
  孟星哲被她气得狠狠瞪她一眼：“就你这种熊孩子，我以后要再回答你问题我就是疯了。”
  上班时间到了，姚佳和孟星哲各自转正身体，带上耳麦，准备接听电话。
  前两个电话都还比较好处理，姚佳应对得宜，很快解决了顾客提出的问题。
  但第三通电话，姚佳一时间被为难住了。
  来电话的顾客是位女士，她在电话里对姚佳说：“我是从合意网坤羽电器自营店买的坤羽牌空调，下单买空调的时候网页上有个服务选项是上门安装，是收费的，我顺手选了，和空调一并下单了。后来等收到空调，合意网就打电话联系我，安排工人师傅来给我上门安装了。那安装的师傅左脚还有点跛，看他上下爬梯子我还觉得挺吓人。
  “但后来我和别人聊起来才知道，你们的空调买到家之后，是给免费安装的对吧？那我就想问问明白，我装这个空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收费呢？”
  姚佳赶紧根据顾客提供的个人信息查询购买记录。空调的确是从合意网自营店买的，顾客也的确同时购买了一项上门安装的服务。
  姚佳浏览了一下那项服务的具体内容，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士您好，是这样的，只要购买了坤羽电器的产品，在收到货以后拨打客服热线联系我们，我们会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派单免费上门安装。至于您购买的这个上门安装服务，是合意网上门服务的，它跟我们坤羽电器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您买产品的时候可以不用管它，直接下单空调就好，我们会免费为您安装的。”
  顾客一下就变得有点生气：“既然不需要额外购买，你们为什么不说明得清楚一点？为什么还要把那个付费的安装服务放在商品下面误导顾客购买？”
  姚佳耐心解释：“女士您再仔细看下商品详细信息的页面，在具体信息那里，是有免费上门安装的提示说明的。”
  顾客不吃这个解释：“你们把说明放到那么后面，字体也不醒目，这谁看得见？现在好了，本来不需要花钱安装的，我花了一份冤枉钱，你说怎么办吧！”
  姚佳耐心对顾客说，可以尝试拨打合意网的客服电话，和合意网协商看能不能退还这笔安装费。
  顾客一听到这个建议就开始疯狂发泄情绪：“现在买你们这些所谓大品牌的产品，根本就没什么保障！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你推我我推你，压根也没个人能站出来做担当的！哦，我已经是受害者了，花了一份冤枉钱，现在还得我自己跑前跑后去要说法，你们和合意网个顶个的缩起来做缩头乌龟，这家让我找那家客服，那家让我找这家客服，你们客服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是为了互相推脱责任才开设的这个岗位吗？”
  姚佳揉着太阳穴，一边听电话一边默念不着急不生气。
  这本来就是合意网的锅，为什么要坤羽电器来背。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想要据理力争为坤羽甩掉破锅的洪荒之力正在她体内做爆破。
  一只手压在她肩膀上。那手掌透过衬衫传来了温暖，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姚佳扭头，看到林芊。
  林芊小声对她说：“我来处理。”
  第37章 那倒也未必
  姚佳把电话交给林芊，林芊拉把椅子, 坐在姚佳身后接听电话。
  林芊先安抚顾客的情绪, 再向她耐心解释这件事确实需要合意网那边先进行处理，因为那笔有偿安装费和坤羽电器这边没有发生一点关系, 所以只能由合意网出面解决，这绝不是坤羽电器在推脱责任。而后续坤羽电器不会不作为——
  “我们会去和合意网那边沟通协商一下, 对于这种厂家负责免费安装的产品，让他们撤掉购买有偿安装服务的选项。”
  顾客接受了林芊的解释, 挂断了电话。
  姚佳越发觉得自己在林芊这位客服大宗师面前还差着一本九阳真经厚的功力。
  挂断电话后, 姚佳感慨了一句：“班长，你说这都什么事儿？不是坤羽的锅也硬往坤羽头上扣。”
  说起来这个合意网顶头大老板，不就是今天到坤羽来, 和姚秉坤同志大佬见大佬的，闻知和？
  世界万事万物的联系可真奇妙, 合意网老板来了，合意网的麻烦就通过电话也来了。
  林芊嘱咐姚佳：“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起来是有点麻烦，遇到今天这种顾客——虽然情绪大但最终肯听劝的, 其实还算是好解决的。有时候遇到死活不讲理的, 就非得要坤羽电器来赔这份安装费，那才真叫头疼。如果以后再次遇到与合意网有关的问题, 你就直接叫我, 我来解决就好。”
  姚佳说好的, 又随口发了句牢骚：“总这样靠解释也不是办法啊, 治标不治本，根本问题还是得叫合意网别这么干了。合意网也是，老百姓明明可以不花的那份钱，它也要诱导大家花，简直挖门盗洞找机会赚钱，还让坤羽背锅，真是够讨厌的。”
  旁边孟星哲不知道嗓子怎么了，使劲咳了一声。咳得特别做作，姚佳觉得他好烦，在别人交谈正事的时候发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噪音。
  趁着姚佳这里没有电话打进来，林芊跟她多说了两句：“其实倒也不能全怪合意网。我私下里问过，合意网提供的这些有偿安装服务，下面的安装工人要么生活比较困难，要么身体上有一点小残疾，脚跛之类的。其实合意网他们也算是在做好事，只是好事做得有点勉强人，没有给顾客一个自主选择的机会。假如他们标明情况，相信会有好心顾客愿意主动选择有偿安装服务的。”
  姚佳一时感想有点复杂。
  是，她想起来了，刚刚的顾客在电话里说过，去给她安装空调的师傅左脚还有点跛。
  “哎，好吧，”姚佳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看来闻知和倒是个好人。”
  “那倒也未必。”林芊笑一笑说。
  旁边孟星哲使劲咳了下清了声嗓子，清得好像有个肺卡在了他嗓子眼儿似的。
  他咳得实在突出，引起了姚佳和林芊的扭头注意。
  林芊本想问一声孟星哲，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结果她们的视线只在孟星哲那里经停了一下，立刻被过道上站着的几个人的身影抓取过去。
  姚佳感觉到身旁林芊气息一紧。
  这条过道从来没显得如此尊贵隆重过，李旺力站在那里，都算是级别最低微的小卒子。
  一伙西装革履的人里，为首的是坤羽电器一二把手的姚秉坤和邱立实。姚佳一眼看过去时，姚秉坤同志的眼神根本不在她脸上做任何停留，那样子好像他这辈子从来就没认识过她或者打算认识她。姚佳略去心里微微一跳的小抽痛，心想他不看自己也好，要是看了准又得用眼神训责自己，上班时间胡乱发表什么意见。
  姚秉坤和邱立实旁边，是一个颀长俊逸的男人，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正望向姚佳和林芊这边。
  姚佳向这个似笑非笑的男人多看了两眼。
  她只觉得这人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简直和孟星哲有得一拼。但他和孟星哲又有所不同，孟星哲帅得张扬浓烈，他好看得斯文尔雅。
  李旺力这时凑上来打圆场，笑容殷切地说：“姚总邱总，要不我再带闻总去隔壁大客户服务部参观一下？”
  姚佳一听这称呼，明白过来眼前人就是传说中的商界大佬闻知和。
  她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孟星哲提到这个人时，一脸的不想提他的样子。因为他也长得好看，好看得和孟星哲不相上下。
  邱立实也顺着李旺力的话说：“那我们就一起去参观一下大客户服务部吧？”
  姚秉坤也点点头。
  仿佛他们都没有听到刚刚林芊和姚佳的对话。那么那句对话所造成的尴尬也就并不存在。
  但闻知和弯弯唇角，却说：“不着急。我想和贵司这位员工聊两句，可以吗？”
  他指指林芊，向姚秉坤、邱立实和李旺力问了一句。
  李旺力不敢私自回答，转头去看姚秉坤和邱立实，等他们拿主意。
  姚秉坤笑笑说：“当然可以。”
  就着这句话，气氛却忽地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姚佳提口气，不知道闻知和是不是要找林芊麻烦。她像一只时刻准备跑出笼子对着坏人呲牙的护主幼崽，在桌面下握着拳头想，要是闻知和给林芊难看，她就当场脱掉马甲把事情全扛下来，护住林芊。
  闻知和对林芊说了声“你好”。林芊从椅子上站起来。
  姚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敏感，她总觉得林芊的气场变得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她好像有一些紧绷。
  闻知和看着林芊，笑得斯文隽秀，声音不疾不徐间，透着一点高深莫测：“刚刚你的同事说，闻知和倒也是个好人，你回她说，‘倒也未必’。我想听听‘倒也未必’这句话，该做什么样的理解。”
  姚佳觉得真神奇。这句话如果由别人来当面问，会显得特别尴尬，简直相当于闻知和背后代表的势力已经要和坤羽方面做好撕破脸的前奏奏鸣曲。但偏偏由闻知和本人问出来，却叫人一点不会这样觉得，就好像他正在谈论的，其实不过是大家对于天气的不同看法一样，而不是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
  姚佳想林芊的回答需要具有极高的情商，否则撕破脸这个锅就会从闻知和的提问无形转移到她的回答不得宜上。她替林芊捏把汗。
  林芊极轻地挑挑眉梢，面不改色。马上她的面容上展现出拥有极高职业素养的礼貌微笑，她从容地回答闻知和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像闻总您这个级别的人，单纯用好人或者坏人来做评判，就狭隘了。”
  闻知和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那应该怎么评判呢？”他的声音余韵里潜藏着一种无法描述的笑意。那笑意仿佛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往下编出花来”。
  林芊的从容不变，笑容也依然得体，她回答说：“应该评判您为——一个成功的人。一个成功的人如果只被定义为好人或者坏人，那就被评判得太单薄太虚伪了，只有经过了在好与坏的两难处境中做博弈、做抉择，才能历练出一个成功的人。”
  姚佳几乎要为林芊的话拍巴掌。这种虽然是套话的话，但被林芊说得莫名高深，听起来特别像那么回事。
  闻知和果然笑起来，转头对姚秉坤说：“我就是听说坤羽的售后服务做得好，今天才想特意来参观一下的。”他又转头对李旺力说，“李经理手下的员工很机灵，难怪你们客服工作做得好。”
  他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应景地笑起来。刚刚还一个回答不好恐怕就得撕破脸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就这么在笑声中被破除掉了。
  一行人又移动起来，去往大客户服务部方向。
  姚佳看着一个个西装革履的背影渐去渐远，松了口气。
  她刚刚看林芊应回答闻知和的问题，有种看高手过招的感觉。
  她忽然发现刚刚从头到尾，孟星哲一直弯腰低头，仿佛在忙的样子。这会儿他直了直腰。
  蓦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闻知和在人群中回头看过来一眼，嘴角还翘了翘。又是那副有些高深莫测的似笑非笑的样子。
  姚佳一怔。但直觉他并不是在看自己。
  她看到孟星哲又低头去忙。
  她还看到林芊好像浑身一震。
  姚佳觉得，闻知和那一眼，看的好像是林芊。
  ******
  晚上回到宿舍，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姚佳和孟星哲田华生聊起白天的事。
  说着说着，姚佳就说到闻知和走过来之后，孟星哲为什么要一直低头。
  孟星哲端着饭碗，白米饭上还放着一片造型滑稽的菜叶，他跩得像个霸道总裁似的说：“我怕我一抬头，他看见我长什么样，立刻对他自己的容貌自惭形秽。来者毕竟是客，我总要给他点面子。”
  姚佳差点把饭喷了。她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