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还有点水泥，回来的时候我把那里抹一下。”周林海很自然地说道。
  “好啊。”英子答道，两人推着奶奶在阳光下慢慢走着。
  柳树已经萌发了嫩芽，隔壁人家无人照管的李子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风吹过时落嘤缤纷，吹落一地的花瓣，附近的墙跟底下婆婆丁（甫公英）已经长得很高了，看起来有些老。
  在集市上卖的比较嫩的婆婆丁都是从山里挖出来的，山里阴面雪融化得晚，这个时候婆婆丁正是鲜嫩的时候。
  公园那里果然有些人拿着小塑料袋在卖婆婆丁，除了婆婆丁之外还有小根蒜、刺老芽、柳蒿芽、刺五加之类的。
  英子捡出一根刺老芽给奶奶看，“奶奶，认不认识这个？”
  孙兰英瞧了一会儿，“刺！”
  “是啊，刺老芽，煎鸡蛋可好吃了，回家我给你做。”刺老芽大约是野菜里最贵的了，仅次于猫爪菜。
  英子每一样野菜都挑着买了一些，这个时候的柳蒿芽实际有些“大”了，不如一开始时鲜嫩，但包饺子吃是没问题的。
  她买菜的时候周林海就在那里扶着轮椅看着奶奶，奶奶对野菜很感兴趣，英子买回来的菜她全部示意放到自己腿上，一样一样慢慢扒拉着看。
  “奶奶，我们晚上吃菜团子好不好？”英子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姥姥曾经说过当年吃的菜团子，其中柳蒿芽菜团子最有“风味”。
  孙兰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太阳正好，公园里很多老人在活动聊天，英子和周林海推着奶奶到一块阳光好的地方，让她多晒一会儿太阳。
  没过多大一会儿，乌云遮住了太阳，略有些凉了，英子赶紧帮孙兰英把被子盖好，推着她往回走。
  回到家里英子的第一件事是检查孙兰英有没有拉尿，确定她尿了之后马上给她换纸尿裤，替她换好之后，孙兰英的嗑睡也暂时过去了，英子给她倒了杯水喝。
  孙兰英不能喝奶，她一喝奶就拉肚子，周林海说这是乳糖不耐，因此她补充营养或是喝豆奶或是吃带虾糠的食物。
  英子把她推到电视前面，奶奶现在对动画片更感兴趣了，她调到了动画频道，让奶奶看动画，自己去厨房准备吃的。
  菜团子说起来非常简单，就是将任意菜切碎，用苞米面浆粘合在一起，团一团，考验主妇的是尽量少放粮食多放菜。
  因为这就是困难时期的食物，各种菜比粮食更易得，菜团子比窝头更省粮，除了菜里面还可以放榆树钱。
  但是现在属于“健康食品”了，英子小的时候姥姥用这个法子给孩子们做“点心”，英子也挺爱吃的。
  只不过姥姥是用比较不苦的小白菜，切碎了放油和虾糠打里面一个鸡蛋，用二舅妈的话说是“地主”版的菜团子。
  英子把柳蒿芽摘洗干净，切碎了之后加入虾糠和油，又加了些瘦肉馅，家里的玉米面是现成的，英子在玉米面里又加了白面和豆面加工成面浆，一点一点的用面浆将菜团成团子。
  除了柳蒿芽馅菜团子，英子还做了豆沙包和花卷，全是一锅蒸出来。
  灶上从早上就煨着牛肉汤，英子往里面切了些去了皮的柿子开大火烧滚。
  趁着蒸菜团子的功夫，又炒了三个炒菜，一大家子人一顿饭就张罗好了。
  野菜大部分得泡，英子把它们都先泡了水，吃完饭再收拾。
  她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周明德放学回来了，按他公布给全家人的课程表，今天下午没有课。
  英子摆饭的时候，周林海把奶奶推了过来，奶奶现在顿顿离不开汤，大部分时候要吃软烂的，有时候连软烂的吃不下，要打碎喂进去。
  奶奶的牛肉汤提前盛出来了，已经晾好了，菜团子掰开放在通风处也晾好了，“奶奶，您先试试看能不能吃啊。”
  英子把菜团子放到奶奶手里，孙兰英闻了闻，柳蒿的香气让她颇为喜欢，咬了一口之后慢慢吞咽，吃进去了。
  看见她吃了，一家人才松了口气能正常吃饭。
  周家实际是吃大米饭比较多的，周明德更是只喜欢吃米饭，看桌上的豆沙包花卷有点没胃口，可也没说什么夹了个豆沙包吃。
  吃了一口之后，眼前一亮，“英子，你应该去我们学校附近开餐馆，我们学校的做的豆沙包吃到嘴里除了甜没的别的味儿。”
  “有甜味儿之外还要什么味？”英子反问他。
  “至少得有红豆的香味儿吧。”周明德说道，“英子你之前怎么没做过？”
  “我之前做过好多次了，只不过当时都有米饭。”英子笑道。
  周明德嘿嘿笑了笑，有米饭他是不会吃别的饭的。
  “明德，你下学期就要毕业了吧？有没有考虑工作的事？”周林海问道。
  “我已经决定考研究生了，我暂时不想离开学校。”周明德说道。
  “也对，校园的环境确实比较适合你。”周林海说道，周明德还是单纯些，离开校园出来工作固然会比较迅速的成长，但总感觉不是那么合适。
  “我觉得校园适合所有人，是不是英子？”
  英子愣了一下，“是吧。”
  “你同学应该是今年高考吧？”周明德已经知道英子是哪一届的了。
  “是吗？”英子回想了一下，她是高二上学期离开家的，确实她同届是今年考。
  “你想不想跟着凑一凑热闹？”
  “不凑了，我的水平太差了。”英子摇了摇头，“再说奶奶这里离不开人。”
  “也对。”周明德摇了摇头，看着奶奶叹了口气，“对了，哥，我爸给我打电话说今天下班会跟我妈一起来看奶奶。”
  “哦。”周林海应了一声，“英子，晚饭多做一点。”
  “好。”英子已经在琢磨菜单了。
  “缺什么吃完饭我载你去新开的超市买，不过你得自己回来，我公司有事。”
  “好。”
  英子从超市大包小包的回来，家里已经有“客”人在了，周珍宝一脸疼惜地给母亲梳着头，除了她之外还有她的女儿，小姑娘跟周明德躲在一边一起聊天。
  周珍宝看见英子回来了，脸顿时一沉，“是谁的主意？”
  “什么？”英子愣了一下，她的罪过估计在周珍宝眼里已经罄竹难书了，反应过来具体是哪一条比较难。
  “给我妈穿纸尿裤啊？那玩意儿多捂得慌啊！我妈多遭罪啊？”周珍宝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奶奶已经用了两个月纸尿裤了。”英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做为女儿除了过年吃饭的时候呆了两个小时，余下的时间来面都没露，有什么资格指责保姆给老人用了两个月纸尿裤呢？
  “不行，以后不能再用了，用纸尿裤完全是护理人员为了省事儿，完全不顾老人。”
  英子叹息了一声，“用纸尿裤是林海大哥的主意，屋里暖气热，奶奶现在卧床的时间长，她控制不住大小便，床上铺塑料布，身上老是起湿疹，用纸尿裤勤换洗，没有湿疹也没有尿疹。”
  “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明明是你自己不勤快想偷懒。”周珍宝的声音尖利了起来。
  周珍宝的女儿贺兰抬起头，“妈，你别胡搅蛮缠了好不好？人家外国的老人都用纸尿裤，那是我哥花外汇从国外买回来的好东西，一般人还消受不起呢。”
  “谁爱消受谁消受，我妈不能用。”
  “呵。”周明德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大有嘲讽之意。
  “周主任您说的对。”英子看周珍宝要变脸，马上打圆场，“以后天气慢慢热了，到了热天就不用了。”
  周珍宝冷哼了一声，“到时候要是被我发现你还在用，你看我怎么修理你。”
  英子回了她一个笑脸，“周主任，您喝茶还是矿泉水？我买了些水果，您要吃点什么？”
  “随便，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招待我吃东西，现在的保姆真是越来越好干了。”
  英子把东西拎回厨房，在早就拟好的菜单子上又加了四道菜，今天这顿晚饭啊，看来不太平。
  果然，不止周明德的父母来了，周宝清也来了，还带着英子只远远见过一次的妻子和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儿子。
  他的继妻是个看起来挺有文化的人，短卷发，一身或白或米白的衣裳鞋子，脸上化着淡妆，看起来出身就是不差的，往那里一站就极有气质。
  周林海是最晚回家的，看见这一屋子人一一打了招呼，面对后妈，礼貌地叫了声“阿姨。”也没看出十分排斥的样子。
  当然了，以这些人的城府，让英子看出来排斥，那情况怕是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到了晚餐时分，一家子人没什么话，英子默默地喂着孙兰英吃特意给她做的软烂食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吃完了晚饭，大家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周珍宝率先发言，“我们今天聚在这儿，主要是想研究一下我妈的照顾问题。”
  周林海笑了，“老姑，我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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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家庭会议（二）
  你以为有钱人, 有体面职业的人, 有身份地位甚至掌握一定权力的人就不会因为家产撕x了吗？当然会撕，只不过会撕得文明一点, 遮羞布更加体面一点, 比如周家，撕的重点不是“财产”，而是“照顾”问题。
  周珍宝率先开炮, 鸡蛋里挑骨头还“微雕”花说得就是她。
  首先得先肯定周林海的“贡献”, “这么多年, 林海你一直在家里照顾爷爷奶奶，在爷爷去世, 奶奶生病之后, 更是全心全意照顾，这一点我们是肯定的。”周珍宝明显是事先准备过，发言颇有“领导”风范。
  肯定之后就是“但是”了。
  “但是你也必须得承认, 做为一个男人，尤其你现在还在事业上升期，掌管着那样一家公司，需要经常出差, 必然有照顾不到位的问题。”
  下面就是解决方案了。
  “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想要大家都聚在一起, 商量出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毕竟我们是她的子女，就算是孙辈也不止你一个孙辈, 有困难我们大家一起承担，要尽孝我们一起尽孝。”
  看看，这一段发言有理有力有节，完全不像之前跟英子发飚的更年期妇女的样子，周主任果然是周主任啊。
  她发完言周虎林发言了。
  他的发言更直白些。
  “小妹说得对，我们之前商量过，包括今天不在这里的二姐和三哥，意见都是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力上，我们应该一起承担，我家呢，因为我和你老婶一直工作很忙，明德一直在这里是吧？他也算是代替我们做了不少事，可他毕竟是个学生，以后不能这样了。”
  周林海听完这两人的话，侧头去问周宝清，“父亲，您的意见呢？”
  “我觉得你负担有些重，但是，你爷爷奶奶，尤其是你奶奶，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也更多，咱们家的事你也知道，我们兄弟姐妹里面，我和你二姑小时候是在别人家寄养的，后来情况稳定了大家一起生活以后，你奶奶忙于工作，我们一直是由保姆和警卫员带的，你呢，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你母亲去世之后，你奶奶更是提前退休专门照顾你，我们几个加起来在她身边的时间都没有你的时间长，得到越多付出自然也越多，你做为照顾奶奶的主力是应当的，也是不能推却的，让我比较欣慰的是你做得一直都很好。”
  周宝清说了这么多，言下之意跟弟妹们相反，他站在周林海一边。
  这个时候周宝清的现任妻子，周林海的继母发言了，“这种情况之下，做为大嫂和林海的继母，我觉得我有发言的必要，也有发言的资格，林海一直照顾奶奶，当然了，经济上是奶奶的退休金为主要支撑，物质上所有人都有贡献，但奶奶身边需要人，林海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到位，我看过奶奶的房间，没有一丝异味，奶奶卧床的时间也不短了，身上一块褥疮也没有，干干净净，看外表谁也看不出是阿兹海默症患者，我认为林海是有功的，现在奶奶病重了，医生的意见想必大家也知道，我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也不必忌讳生死，大家多陪陪奶奶是对的，这个时候提出一起照顾，在外人看来会不会产生林海照顾不周的误会？”
  周大嫂的意见翻译过来是：你们这帮货，干啥啥不行，抢功第一名。想抢功？没门！
  大房在这一方面是一致对外的，别以为她是后妈就拎不清轻重。
  英子做为旁听者听得“惊心动魄”，心中暗暗想有知识有文化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