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东抬头，本想说些什么。想想他又把话都咽了下去, 虽说主上讲过不要让庄公子乱跑, 但一直关着也不是个事。就去下寺庙最多是晚些回来, 主上那么多事情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个小事。
  庄原瞥了眼他, 看到孙东没劝阻，他挑了挑眉。本来就是, 他在那个皇上心中大概是个消遣逗乐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看管的如此严？
  听着庄原要出去上香，刘叔还有下人们急急的忙了起来，准备各种的东西, 然后还有给庄原换上厚厚的袄。屋内有地龙不会觉得寒, 但外面还是风吹到身上冷飕飕的, 若是不小心的话又会发烧生病。
  这庄公子看上去就清瘦, 不是北方大汉的壮实魁梧模样，加上皇上又是那样的上心。之前不过是咳嗽了几声，宫里便来了御医, 还是专门给皇上看病的资深御医，各种珍贵食材药物也是流水般的赏赐下来，牛肉都赏了好几盘。
  连皇上身边的小德子，那个一般京官见了都要谄媚讨好的小德子都巴巴来了几次，特特来问公子情况。到了深夜，皇上还不顾已晚，过来匆匆见了公子便回宫。
  只为见公子一面，确认他的情况。
  因此管家和下人们对庄原的态度是愈发恭敬小心，加上庄原固然在皇上面前各种疯话惹得皇上生气，但对着他们这些人仍旧态度温和，从未迁怒。见着下人们若是身体不适，庄原还会体贴让人休息。
  将心比心，固然各为其主，但伺候庄原的时候，刘叔还有下人到确确实实的真心真意。
  准备了毫无杂色的白狐裘，白色的帽子，将庄原裹得和个球一般，然后刘叔还塞给他了铜手炉，这是有多怕他被冻着啊。其实庄原翻了个白眼，京城的冷不过是物理攻击，哪里比的上南方那种魔法的湿冷？
  马车外表朴素，里面倒是非常舒适。有着小桌子，还有各种小格子，里面放着点心糕点瓜子，庄原兴致勃勃的在里面一个个的找着隐藏的暗格。竟然还给他翻到了一壶酒，凑到鼻尖闻了下，没甚兴趣。
  马车一路达达走着，从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京城走到了幽静的山间，走了大半天，幸好这次不是赶着去投胎的架势，庄原的骨头也没摊成一整个车厢。离了那所宅子，看不到闹心的玩意，也不用对着被他故意装饰的瞎眼头晕的房间，庄原靠在弹墨垫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佛经。
  马车停下，孙东掀开帘子“庄公子，这里马车上不去。”
  “哦。”庄原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声，拉了拉衣襟下了马车。下人是忙把狐裘给他披上。
  山看上去有些高，小路是若隐若现，消失在了半途。到底是冬日，看不到满眼的绿，树叶落满地，枯黄一片。加上没有什么人，看着倒是有几分的萧索。枝头还有乌鸦对着他哑哑叫了两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果然没什么人。”也是不错，后世到处都是人潮滚滚，想要个清静些的景点都不可能。而现在这种状态，颇有种整个山头都被他承包的错觉。这可比鱼塘大了许多。
  “寺庙藏在山间，这里一般人不会过来。很是幽静。”孙东回答“特别现在，来的人更是不多。”
  “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庄原漫不经心回了一句，虽说太阳划过树梢，但仍然有着阳光，照在身上也是暖的“这般幽静，倒真是不错。”
  孙东没有回答，庄公子明明不是个粗陋的人，明明那么通透，却为何在主上面前装出那副样子？若是主上看到现在的庄公子，必定会愈发的欢喜而不是面带嫌弃。但是，孙东也明了，喜欢又如何？
  “走吧”庄原掀了下眼皮，叹了口气“这么高的山，爬上去都只剩半条命了。这是要看看我是不是虔诚吗？”
  虽说嘴里有些抱怨，走在山道上还是令人心旷神怡。虽说树掉落了叶子显得凄冷，但脚踩在树叶上咔擦咔擦的也真的颇有情调。旁边一条小溪时现时消，很是调皮。
  唯一让庄原觉得苦恼便是这小径……真是他娘的难走啊啊啊。他曾经穿越的两个世界都是现代社会，路修的齐齐整整，基本都是柏油水泥，想要随便摔个一跤真是除非脑子不清楚，小脑不平衡。
  而这里……这里的小路石头砌得歪歪斜斜，高高低低，有的地方还没石头只有个脚窝大小的坑，看上去古朴好看有味道，但走起来真真是他娘的三次方的难走。
  上气不接下气的终于看到了庙门，庄原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情去打量去欣赏，他一屁股的往旁边青石上一坐，死活不想起来了。
  “庄公子。”孙东有些想笑，这小少爷还真是身娇体弱。
  “我先喘喘，喘喘，省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庄原是气喘如牛，可惜食量却不如牛，等他半晌顺过气来，才有那心思看着这庙宇。
  其实寺庙并不大，墙面也是斑驳爬着碧绿苔藓。听得里面有悠悠钟声，有着轻轻梵唱念经。没有后世或者外面热门庙宇的刺鼻香烛味道，反而像是到了另个世界。
  心也仿若安定了不少。
  “这里主持是高僧，一般不接待外人。之前也只有皇上或者王爷们可以过来。公子未曾见到，其实在山下有侍卫守着路口。”孙东咳嗽一声“主上知道庄公子想过来，便让人打了招呼。”
  庄原看了他一眼，眼神澄澈。少年微微一笑“那这边，也该有人守着吧。不过你武功高强，有你在便行了。”
  说完，也没等孙东辩解什么，庄原直接抱起了用黄布抱着的经书，走去庙里。
  庙里和外面一般的幽静，大和尚慈眉善目的已站在偏厅门口，庄原恭恭敬敬将抄写的金刚经、大悲咒和心经交给了大和尚，还提供了些香火钱。
  “庄施主客气了，不用这么多香火钱。”和尚合十。
  “就算是我的心意吧，请大师收下。我爹娘早逝，只求能够让他们投胎到好人家，一辈子平平顺顺。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不孝，现在也没办法去给爹娘上坟，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只能请大师多帮着祈福。也算是我做儿子的一片心意。”
  “庄施主真是孝心。”大和尚有唱了个喏“只是……此心归处便是故乡。庄施主一向仁善，必定会有好报。”
  “多谢大师。”庄原并没有放在心上，好报此物对他无甚用处。
  “庄施主，有时可以停下看看，大约会看到不同风景。万物自有不同，芥子须臾也是大千世界。”
  “大师，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庄原歪着头，说得轻描淡写浑不在意“既是虚妄，停不停步又有何区别。”
  大和尚笑了下“庄施主早晚会明白。这边还有些佛果供果，庄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吃一些。都是供奉在佛祖面前的。”
  和大和尚谈了一会，外面天色已变得深沉，天幕上已经露出了新月一角。而肚子也自说自话热热闹闹唱起了空城计。
  庄原摸摸鼻子，有点尴尬，但要他现在再爬个半死的下山，然后再坐着马车摇摇晃晃找到可以吃的地方，他大概会饿死在半路。之前为了省事，他也没让下人将糕点带上来，这下子真是要抓瞎了。
  庄原便厚脸皮的问着有没有吃的外加住宿的地方“大师，我们要是赶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里不知道能不能安排留宿亦或有吃斋饭的地方？”
  “阿弥陀佛，庄施主和鄙寺到底有几分牵连和……大约算是缘分。”大和尚点点头“老衲请人安排一下。这边可以为庄施主做下素面，住宿的地方也有，不过之前都是留宿行脚僧，到底简陋太多。”
  “庄公子，你看是不是我们吃了晚饭便回去？若是马车快些半夜便能到家。”孙东听到后便有些劝阻，该次外出主上虽说是点头答应，但并没说过可以在寺庙过夜。按照主上对公子的上心程度，若是知道了该如何心中不满。
  “这里不是很好？留宿一晚也没事。又没人等着又没什么大事。明日再回去吧，难得出来一趟总要尽兴了才好。才过来我见着后面也有些风景，明日早起去后山看看。说着来京城这么久，我都没出过几次门。”庄原根本头都没抬便回绝了。
  知道庄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但孙东总觉得有些个坐立不安。
  山上风冷，窗户本已关的紧紧，屋内也燃起了小火炉，虽说比不得京城的宅子，也不能说无法凑合。庄原推开窗，坐在看着月亮。想着都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兴许他都看不到回去的那天。
  他叹了口气，不过终于出了京城，感觉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时候皇帝不可能来烦他也不可能来嫖他。
  乐的清静。
  不用看到颜色喧闹到头疼的卧室，庄原睡的很香，做了个梦，梦中兰舟小船，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终是回到江南。
  第二日，吃了碗菌菇素面，素油清香，菌菇大约是现采的，可以吃出那股鲜味，好吃的差点让庄原把舌头给吞了。他是愈发的不想早点回京城。
  趁着天气好，庄原还到处逛了逛，寺庙虽小，这山的景致倒是颇多，只是遗憾到了冬日，许多花草凋落。小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不顾孙东再次的催促，庄原只当是没听见的抬步往后山走去。
  走了半晌，听着乌鸦的伴奏，庄原走到后面分岔路，小路一分为二。他起了兴致便抬脚随便往一条道上走去，这边台阶都基本看不见，都是踏出的半断半虚。愈走那是山风愈紧，突然不知是否踩上了青苔泥泞，竟然脚底一滑差点摔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