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作者:映在月光里      更新:2024-10-24 18:57      字数:4167
  偏生齐瑞连基本的术数,即加减乘除的运算,稍微复杂些的数额,都要算上半天,更遑说更复杂的运算。
  算学这门功课,对齐瑞打击甚大。齐重渊自己学不好,兴许是缺失的部分,期盼着齐瑞能替他做到,对齐瑞在算学功课的成绩,就越发偏执。
  父子俩一见面,一个气急败坏斥责,一个是如坐针毡,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偏生碍于孝道,太子必须前来侍疾。
  后宫嫔妃顺利生产,诞下了两个小公主,一个小皇子。加上已经会跑的二皇子齐珺,太子鉴于齐重渊登基的过程,心里逐渐产生了危机感。
  越慌张,便越出错。
  青书曾偷偷告诉文素素,只要日次有算学课,齐瑞头天夜里就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整宿吃酒,早上连床都起不来。
  齐重渊胸口一阵恶心,文素素倒了盏温水,道:“圣上吃一口缓缓。”
  就着文素素的手,齐重渊吃了两口水,那股恶心退去了些,他喘息了几口气,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没一会,齐瑞来了承庆殿。青书上前通传,齐重渊抬起手让他进来。
  罐子里的米粥熬得浓稠了,文素素正在往里面加牛乳。齐瑞见完礼,偷偷拿余光瞄向在窗棂边忙碌的文素素。
  齐重渊恰好看到了,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畏畏缩缩,真是没出息,成何体统!
  齐重渊脸色本来就蜡黄,这一沉,阴森森让齐瑞心头一颤,他连忙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坐在了塌边的杌子上。
  “阿爹身子可好些了?”齐瑞干巴巴问道。
  “哼,不劳你关心。倒是你,功课学得如何了,可有长进?”齐重渊冷声问道。
  齐瑞瞬间头皮发紧,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拽紧了,想到齐重渊曾斥责过他衣冠不整,手倏地松开。
  天气炎热,齐瑞穿着寺绫衣袍,寺绫易皱,他一松手,膝盖上明显两团褶皱。
  “先生说我文章有进步,策论.......”齐瑞心虚,努力避开算学,结结巴巴说这话,掀起眼皮去瞄齐重渊。
  齐重渊听着他回话,本没察觉他的动作,见他语吃,便抬眼看去。
  褶皱落入齐重渊的眼,他顿时大怒:“书读不好,莫非连规矩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你穿着皱巴巴的衣衫,走出去让人瞧见,还以为朕的大齐穷得穿不起衣,堂堂一国太子,穿着乞儿的衣衫!”
  齐瑞控制不住朝文素素那边偷看,难堪得脸红得快滴血,头都快低到了金石地面里去。手指曲起,慌忙松开。
  齐重渊生病之后,承庆殿的冰鉴就撤了,只在角落放了一小只,殿内闷热。
  齐瑞出了一身的汗,却感到周身发寒,冲天的委屈,让他悲愤莫名,眼泪啪嗒下掉。
  怪不得世人都称,宁要讨饭的娘,莫要做官的爹,有后娘就有了后爹。
  他莫名其妙没了母亲,亲爹却拿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当做宝,霸占了他母亲的皇后之位。
  薛嫄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她温婉端庄,每次去给她请安时,她总在忙碌,书案上摆满了账本。
  她曾告诉他说,那是丰裕行铺子的账目。待他长大些,丰裕行的账目就让他看着,她就能安心享福了。
  丰裕行是外家薛氏的祖业,如今却到了那个女人手上。
  薛氏是他的外家,家破人亡。
  齐瑞伤心欲绝,哭得气都快透不过来。
  齐重渊看到他哭,更加来气了,骂道:“瞧你没出息那样,连老二都不如!哭哭哭,老子还没死呢!”
  齐瑞爆发了,哭喊道:“阿爹是巴不得我死,我这就去死便是,何苦一再磋磨我,折辱我!”
  “你个混账东西!”
  齐重渊见齐瑞还敢反抗,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撑着坐起身,轮着胳膊,狰狞地怒骂:“你去死,有本事就去死,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齐瑞起身,呜呜哭着往外跑。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文素素,这时端着粥碗上前,紧张地劝道:“太子可别做傻事啊,圣上身子不好,一时在气头上.....”
  齐瑞见到文素素,立刻发了狂,抬手将她一推,“滚开,都是你,要你假惺惺!”
  “哎哟!”
  文素素踉跄后退,手上的粥碗翻到,粥洒了一手一身。
  齐瑞愣了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脑子嗡嗡响,拔腿跑得更快了。
  文素素捂住左手,痛苦地喊道:“青书,快去看着太子,别让他做了傻事!”
  青书追了上去,齐重渊气得嘴唇哆嗦着,冷汗淋漓惨白如纸,哐当倒在晕了过去。
  “圣上,圣上!”文素素奔上前,摇晃着齐重渊,转头喊道:“琴音,快传太医!”
  琴音慌忙跑出去,拉过心腹内侍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正,快去!”
  殿内兵荒马乱,那边齐瑞奔到殿门口,殷知晦恰好进来,看到他慌乱地往外跑,大吃了一惊。
  “殿下!”殷知晦顾不得礼数,伸手拉住了齐瑞,“出了什么事?”
  齐瑞透过泪眼,呆呆望着殷知晦片刻,然后,他抓住殷知晦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七表叔,救我!七表叔要救我啊!”
  殷知晦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抓紧了齐瑞,转头四看,急促地道:“你先别哭,休得胡说,这里是承庆殿,谁敢害你!”
  这时青书拔腿追了上前,殷知晦顾不上已经六神无主的齐瑞,沉声问道:“青书,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书连气都顾不上喘道:“殿下惹怒了圣上圣上骂了殿下殿下跑开撞到了娘娘娘娘让我拦着殿下别做傻事。”
  殷知晦听懂了青书的话,神色复杂看着齐瑞,他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如惊弓之鸟一样,可怜兮兮。
  “青书,守好承庆殿,有敢乱传消息的,休要客气!”
  殷知晦交待完,微叹了口气。
  齐瑞自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估计是瞒不住了。
  殷知晦正要拉着齐瑞去朵殿,又一个内侍飞快跑了过来,青书训斥道:“规矩呢,作甚跑这般快!”
  内侍忙见礼,道:“圣上身子不好了,娘娘让快去传太医!”
  青书脸色一变,忙推着他道:“快去快去,娘娘估摸着也受了伤,哎哟。瞧这乱得!”
  齐瑞这时吓得更没了人形,死死拽住了殷知晦,“七表叔,我怕,七表叔......”
  殷知晦忧心忡忡望着大殿,再看齐瑞,无奈摇头,拉着他朝朵殿走去:“你怕甚,不许乱说。”
  以前齐重渊手被纸割出了红印,都要叫嚷半天,又是请太医包扎,又是抹药膏。
  齐重渊身子不好了一段时日,天天传太医,殷知晦已经习以为常,先安抚了齐瑞,再去大殿看齐重渊。
  文素素她受了伤......
  太阳高悬,照着承庆殿黄瓦红墙,庄严威严。
  殷知晦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进了朵殿,他唤来内侍道:“劳烦你打些水,再去詹事府将韩府丞叫来。”
  问川本姓韩,在詹事府做府丞。殷知晦还有一堆事要忙,将齐瑞交给他也放心。
  内侍应下,前去送了热水茶点进屋,殷知晦没让人伺候,亲自拧了帕子递给还在哭兮兮的齐瑞,“殿下先擦拭一下。”
  齐瑞接过帕子抹了脸,殷知晦倒了盏薄荷水递给他:“吃些平心静气。”
  承庆殿从天热以后,茶水就换成了薄荷水。齐瑞闻着薄荷的清凉,像是看到毒药一样,倏地缩回了手,昂着脖子道:“我不吃,我不吃薄荷水!”
  殷知晦好脾气地放下茶盏,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瑞又怕又怒又委屈,各种情绪涌上来,他不知从何说起,眼泪又流了出来,哭道:“七表叔,阿爹嫌弃我笨,学不好算学。七表叔,阿爹说我连二皇子都比不过,阿爹让我去死!”
  抹了把眼泪,齐瑞越说越悲愤:“七表叔,我为何要学算学,我是太子,以后要治理天下,又不要做账房先生!阿爹算学也不好,他照样当了皇帝。阿爹就是受了皇后挑拨,故意让我学那劳什子的算学。他们就是想要废了我,让我与阿娘一样,莫名其妙死了!”
  殷知晦听得眉头紧皱,算了,眼下齐瑞正委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圣上也是为你好......”他见齐瑞明显的不服气,念着他的年纪,话语一转,道:“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告诉你这些混账话?”
  齐瑞愣住,含糊道:“我又不傻,我什么都知道。”
  殷知晦没追问下去,严肃道:“我不管是谁与你说这些,但你已经长大了,自己要懂得分辨好歹,莫要轻信传言。只一点你要记得,圣上要是想废了你,无需挑你的刺,找你学不好算学的借口。”
  齐瑞哼唧着,不服气辩驳道:“阿爹就是故意挑刺,找我麻烦。若非如此,为何我好生生学着经史文章,突然要我学算学!”
  殷知晦想要解释,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齐瑞学算学,着实太为难他。至少从先帝起,齐氏就没人看重过算学这门功课,也没人学好过算学。
  再逼下去,定会适得其反,父子之间关系闹得越来越紧张。
  他们不是普通寻常的父子,他们是天家父子,轻则血流成河,重则动摇社稷江山。
  齐瑞这个年岁,正是离经叛道的时候。京城街头如他一般成日淘气,到处惹是生非的少年郎,闻风上奏的御史见到他们都要逼退三舍,懒得与他们计较。
  殷知晦道:“我去劝说圣上,允你以后不学算学。”
  齐瑞立刻一喜,“真的?”
  殷知晦望着他期盼的双眼,无奈地道:“真的。不过,你以后说话时,定要三思再三四,什么废黜,有人要害你,皇后挑拨等话,休要再说出口。你是大齐太子,不是闹脾气的少年郎。”
  齐瑞大松了口气,敷衍地说知道了,“不说就不说。”
  很快,他的心重又提到嗓子眼,忐忑不安地问道:“七表叔,阿爹他不会有事吧?”
  问川出现在了门口,殷知晦见到他,示意他进来,道:“圣上吉人自有天相,你先跟着韩府丞回东宫去,我去看圣上。等圣上气消了,你再去给圣上好生赔个不是。”
  有殷知晦说和,齐瑞不再担心齐重渊会降罪于他。至于文素素可有受伤,他犹疑了下,终是暗自撇了撇嘴。
  她惺惺作态,自己早就看不惯她了。她真受了伤才好,他是在尽孝,替冤屈的阿娘出了口气!
  问川上前见礼,殷知晦也没功夫与他细说,道:“你陪着殿下回东宫去,天气热,殿下有些心浮气躁,你多陪着殿下些,开解殿下。”
  问川看到齐瑞尚还红肿的双眸,就知道出了事,他不敢多问,忙陪着齐瑞回去东宫。
  殷知晦前去大殿,青书恰好从殿内出来,见到他上前见礼。
  “圣上与娘娘可好?”殷知晦见青书神色沉重,心微微一沉。
  青书道:“郑太医正他们正在施针,娘娘正好让我来叫殷相,殷相快快请进。”
  殷知晦忙大步走进大殿,殿内闷热不堪,浓浓的药味中,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齐重渊仰躺在软囊上,面若金纸。鼻孔塞着的两团布巾,已被血浸透,如砧板上濒死的鱼,张大着嘴呼哧喘气。